定下婚约后不久,我的先生决定和母亲“断绝关系”|三明治
文 | Daisy
编辑 | 依蔓
写在前面
Daisy在加入三月短故事学院时,有两个想写的选题,一个是有极强控制欲的婆婆,一个是华尔街工作见闻。这两个选题我都觉得挺有趣,建议她根据自己的意愿来选择。她选择了第一个。按照计划,每天大家都要完成当天的写作任务,但在开头部分后,Daisy的写作停滞了好几天。我猜测是这个主题对她来说,有些重,写下来需要气力。
这个故事里的婆婆,行事有些“不可理喻”,让人不敢相信真的有人会这样对待家人。Daisy在写作这个故事时,试着跳出“控诉”的窠臼,将视角抽离出来,把婆婆当做一个独立的女性个体来看待,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但为什么会这样?每个个体都是复杂多面的。这个故事是关于女性的,女性在家庭权力结构里的位置,是如何被动最后主动地变成现在的状态。Daisy在这个家庭里和一位有些特别的女性相遇,并选择记录了下来。
——依蔓
我听到玻璃碎片的声音,冲上楼查看究竟。
玻璃杯碎片洒了一地,杯里的茶叶也泼的到处都是。H气咻咻地站在门口,呼吸急促,皱着眉头,愤怒的脸早已扭曲成暴怒的狮子,瞪着坐在床上的母亲。
H的母亲坐在床边,左腿架在床沿上,膝盖上磕破的伤口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已经裂开,露出血红的脓水。她脸色涨红,渐而发青,一双眼睛瞪着H仿佛要射出火花一般。看见我进来,H母亲的怒火立刻转向了我,眼底因常年失眠堆积的黑色眼袋此时像无数只黑色蝙蝠朝我恶狠狠飞来。
我后悔自己上楼来,刚准备走就听到H说,“我们今天就搬出去!”
H拉着我冲下楼。
“你这个白眼狼!我养了你三十年,你现在竟然为个女人要离开我!”他母亲还在身后咆哮,声音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猛开了堤口,势不可挡朝我们涌来。我们拎起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车库,发动汽车准备离开。
就在车缓缓驶出院子的那一刻,他母亲冲了出来,站在车后不断哭喊,“妈妈是爱你的……”她的哭声像极了受了伤在院子里嚎叫的黑猫,每一声都尖锐无比撕扯着我的心。我不敢回头,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转头看H,他满脸泪水。
从和H交往到结婚一年的时间里,我经历了与H母亲从最初相敬如宾到今天剑拔驽张的全过程。我曾经害怕自己日后陷入婆媳大战的狗血剧情里,但上天偏将这俗套的情节写进了我的生活。回想这一年发生的点滴,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第一次见到H的母亲是在我和H交往的第三个月。H的父母在北方的一座城市工作,我们当天从北京坐火车前往,中午约在市中心的一家海底捞火锅店见面。火锅店烟雾缥缈,人头攒动,他父母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一张桌子前等我们。他父亲不高,大腹便便,他母亲身体修长,脸颊削瘦,高高的颧骨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直勾勾的盯着我,没有一丝笑容。我笑着上前打招呼,她没有应声,只是从上到打量了几番,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我对H母亲的强势态度并不惊讶。H在来之前已经给我打了不少预防针,“我妈妈有点严肃,但人还是很好的。” H安慰道。
其实在交往的第一个月,我已经领教过他母亲的凌厉作风。
H是出生在美国的台湾人,父母都是来自台湾外省大家庭,他外公曾是台湾首屈一指的报社总编,爷爷是国民党高官,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带着一家老小移居到了纽约。他母亲当时只有二十四岁,跟着刚新婚不久的丈夫也来到了纽约,一年后生下来了他。十五年前中国经济发展迅速,夫妇二人离开纽约,去到中国北方的一座城市打拼。
虽然他们在中国生活了十多年,但对于儿子辞掉华尔街工作来北京创业的决定却是百般阻挠,他们认为像H这样从未在纽约以外城市居住过的美国小孩过于单纯直率,缺乏人生阅历,完全无法适应中国这样复杂的社会。他母亲更是一口认定中国女生大多像是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会把她的宝贝儿子吃得骨头都不剩。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H平时随和,但一旦认定目标,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这样,当18年夏天我拖着五箱行李从美国回到中国时,H也刚从华尔街辞职来到了北京。两个月后我们在中关村的一家创业公司成了同事,之后便在一起了。到北京不到半年就交上女朋友,H母亲自然是觉得如临大敌。虽没有亲临查证,但每天不定时的电话监督成了家常便饭。“你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三次、四次……十次。每次五分钟、十分钟、两个小时不等。从衣食住行到人际交往,任何关系儿子的细节她都必须了如指掌才放心。
面对这样一个强势的母亲,我最初是犹豫的。因为强势的母亲多半会教出个懦弱的儿子。我自然是不愿自己未来陷入婆媳拉锯的狗血剧情里,更不想日后有个人整天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母亲知道H的母亲是个强势的人,也劝我三思,但我有些舍不得H。他的体贴像冬天晒在太阳下的棉被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让我在漂泊多年后第一次有了想安定下来的想法。他会拉着我吃遍北京城好吃的馆子,陪着我在凌晨一点空无一人的朝阳路上散步,借着橘黄色灯光将牵我的手插进口袋里取暖。他还在中关村50平米老旧的公寓里给我烧饭,然后搂着我在厨房的窗户前看日落。他的善良温暖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我相信H会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也相信即使有一天陷入婆媳的僵局,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饭桌上H母亲的话很少,只是查户口似的问了我的学历、年龄、家境。我没怯场,对答如流,H时不时露出得意骄傲的神情,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我的手。吃完饭H父亲因为生意有事先离开,H母亲提议去周边的商场给H买几件冬装。一路上我们的话题没有离开过H,更确切地说是听H母亲分享他小时候的趣事。
“他真是最听话的小孩,从小到大都是以家人为主,我说什么他听什么……”
“我这个儿子是又体贴又温柔,女生嫁了他不知道有多幸福……”
她一边说着,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在前面的H,自豪,骄傲,欣赏,好像那不单只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作品,一副价值连城的作品。
“妈妈,这件好看吗?”H拿着一件花色的polo衫问到。
“这是什么鬼颜色,不好看,完全不适合你。”他母亲呵斥道。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我要试试看。”H坚持。
“有什么好试的?我说不好就不好,妈妈还会骗你吗?”
“宝贝你觉得好吗?”H转向我。
感觉到他母亲的眼光盯着我,我有点为难,指向另外一件说,“这个材质一般,要不然你看一下那一件?” H没有再坚持,转身试了另外一件。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明白H性格里的克制和忧郁,还有他偶尔喝醉酒后的性情大变,以及提到他母亲时那可怜又可嫌的神情。
晚饭结束我和他母亲告别,H送我回酒店,临走前H说他今晚想留下来陪我。我摇摇头告诉他今晚还是回家陪父母比较好。晚上睡觉前H打来电话,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他父母对我很满意,尤其是他的母亲说我很懂事。我不语,心里觉得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自那次见面后我没有再见过H的母亲,但电话还是每天如期而至,言谈间偶尔听到我的名字,我没有细问。
我和H的感情进展顺利,期间我带他回家乡武汉见了父母。父母虽然对H的家庭有些微词,但对他的到来还是十分欢迎。妈妈拿出了看家本领给H煮了几道她拿手的家常菜,老爸则趁着周末开着车带H逛遍了武汉的名胜古迹,还充当起导游给H细说武汉的历史文化。H虽中文不是非常流利,胜在好学,在家乡呆了几天,几句武汉话已经是说得有模有样,惹得父母哈哈大笑。几天相处下来大家已似一家人,最后一晚我们去了钱柜唱歌,几杯啤酒下肚H直呼这几天过得实在太爽。“你们的家庭好欢乐,我们家……我从来不敢和我父母嘻嘻哈哈。” H羡慕地说。
交往六个月的纪念日,我们在武汉江边的法式餐厅晚餐。月光下他的脸柔和浪漫,捧着鲜花突然拿出戒指,单膝跪地,轻声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仪式吓到,愣了几秒后从H手中接过鲜花羞涩地点头答应,他站起来迫不及待地给我带上了戒指,然后拥我入怀。求婚结束后H拨通了电话,想立即和他母亲分享这个好消息,他对着电话大声说 “妈妈,我求婚成功了!”
他母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叹了一口气,淡淡回应说,“是吗?……好吧。”
H还在兴高采烈地描述着他求婚的整个过程,丝毫未注意到电话那头声音里流露出来的落寞和失意。第二天我问H他准备求婚的事情有和他父母商量吗?H说他提过几次,但是他父母似乎并没有太当一回事。说多了,他妈妈就回斥道,你才多大,这么着急结婚干什么,再多谈几次恋爱,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找到了我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H摊摊手。
“那你父母同意你和我结婚吗?”我试探道。
H说他上周和父母见面时,提到已经买好了戒指下周要和我求婚,父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动真格了。“我爸爸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只说你想清楚就好了。”
“你妈妈呢?”我继续追问。
“我妈?” H声音提高了八度,“她奇怪得很,我说我要求婚,她从早到晚都不和我说话,到了晚上才说你再想想。我想什么啊,我很早就说了,我觉得你就是我最合适的另外一半,我……要……和你结婚!” H郑重其事地说。
母亲私底下问我是否真打算嫁给H,虽然她对他颇为喜欢,但对他的家庭并不感冒,她担心像我这样活泼直率的个性未必能够融入H传统的台湾家庭。我毕竟是和H结婚,不是和他的家庭,我这样安慰母亲。
H求婚后我们回到北京,辞掉了原来北京的工作,打算一起返回纽约。我们本也打算留在中国,毕竟父母都上了年纪,在外漂泊多年一直未在父母身边照顾。但H在北京的创业并不顺利,因为国情不同,他之前在华尔街积累的金融投资经验并未在北京得到很大发挥,再加上中文沟通能力上的欠缺,H一直未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回到纽约H可以回归之前投行,再多积累几年经验,我仍然可以继续做我的教育咨询工作。我们计划年底在纽约注册结婚,然后明年举办婚礼。
这期间,我们仍然会接到H母亲的电话,只是少了很多,差不多两三天打来一次,她好像生了病一般,声音有气无力,全然没了早些时候凌厉的风采,对H的生活也不再热衷。每次H要和她分享生活里好玩的事情,她都借口不舒服,说不了几句就挂了。
去年八月底我们回到纽约,这次回来和上次在纽约的心境截然不同。短短一年时间,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找到了和自己携手前行的伴侣,跨过了少女时期来到了为人妻日后为人母的新一页。
因为回来匆忙,我和H暂时住在他父母在纽约的房子里。我有些不安,一是我不喜欢寄人篱下,更害怕他母亲冷不丁从中国飞了回来出现在房间里,岂不是很尴尬?H安慰我说,他父亲已经好几年没有回纽约了,他母亲也只是一年回来一次小住,家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他父母也非常欢迎我们回家住。
“你母亲也同意吗?”我再次确认。
“对啊,我妈妈说你们回去住很好,既可以照顾家里,还可以省房租。”
夏末秋初的纽约美不胜收,法国梧桐树叶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风吹过奏出悦人的片章, 我们周末常开车去郊外踏青,躺在乡间的草坪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弥漫的清香,肆意享受着夏末的美好。有一天我们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发现家里灯火通明,H突然明白了,说大概是他妈妈回来了。
我心头一紧,下车时整理了一下衣服,跟在H后面悄悄地进了屋。
他母亲身体笔直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嘴唇紧闭向下咧着,眉头紧缩,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H见势赶紧倒了一杯茶放到母亲面前,陪着笑脸蹲在沙发边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你累吗?”
他母亲没有理会他,端起茶起身上楼,突然一声重击将门猛地合上。我和H都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了几秒,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早上起床,他母亲还没起来,H赶着去上班,临走前叮嘱我他母亲今天心情不好,尽量不要和他母亲有太多接触,任何事情等他晚上回来再处理。我当然理解他母亲昨晚发怒背后的真正诉求,从来都是乖乖在家等她归来的听话儿子突然转了性,不再全心全意照顾她的情绪,就连往日对她的温柔体贴现在也一并送给了别人,这骤然由天上跌落人间的失落打得她是措手不及。我不想介入这抢儿子求关注的婆媳大战,或许我离开,给她单独和儿子相处的时间是最明智的做法。于是我拨通了在纽约朋友的电话,敲定了暂时的住处,之后敲门走进了他母亲的房间。
H母亲正在收拾行李,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继续摆弄她手里的衣服。我有点尴尬,深吸一口气,低下声音说道,“阿姨,昨晚我们回来太晚了,不好意思,我来和您说一声,我今天要出差,可能要下周才回来,陪不了您了,抱歉。”
她一下停住,愣了几秒转过头时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哦,你要出差啊?”
我点点头说,“对,我等一下就开车出门。”
“现在也12点了,”她看看手表,“你吃饭了吗?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吃饭你再走?”我有些惊讶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啊。
她的心情出奇地好,到了餐厅陆陆续续点不少菜,还帮我点了黑椒鸡饭。她信佛常年吃素,但看到我的鸡肉饭端上来时,却足足盯了十秒。
“阿姨,你想吃点吗?”我问道。
“好啊!”她快速答应着,没等我拿勺子,就直接拿起筷子用力一夹,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露出满足的笑容。我有点哭笑不得,佛祖若是显灵看到这一切,大概也只能苦笑摇头。
饭桌上H母亲讲起了十几年前她在台湾工作的趣事。我之前听H提过,她母亲在大学期间主修的是新闻,来美之前在台湾的新闻界曾有过一段非常光辉的职业生涯。没有想到的是,他母亲大学还未毕业就已经在为电视台写剧本,刚毕业就被电视台录用当起了节目制作人,二十出头的年龄已经是月薪十几万新台币的高级白领。我可以想象他母亲在职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再加上年轻气盛,一定是风光无限。那时的她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自己前途似锦的工作,在异国他乡从零开始。看到她沉浸在回忆里,我心里多少有些感概,也许只有回忆,才可以让她脸上像被点燃的蜡烛拥有热情和光彩。也许也只有回忆,可以暂时让她放下盔甲,回归原本的柔软。
吃完饭我们分手告别,出门前我打电话给H,告诉他我借口出差暂时去朋友家住几天,等他母亲走了我再回去。H听后非常不悦,认为我不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他母亲和我之间的关系,几次质问我,我走了他怎么办。我有些无奈只能安慰说,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为我们的未来着想,和他母亲暂时保持距离是避免摩擦最好的方式。H叹了一口气,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接下来一周我和H都未见面,周五下班我接到了H的电话,问能不能来找我,我说好。我们在公寓楼下的咖啡厅碰面,H坐在角落的位置,耷拉着脑袋,一脸颓废,感觉好几天都没有合眼。还没等我开口,H就低声求我和他一起回家,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看到他流泪,我的心也像断了线的珍珠碎了一地,当即答应和他一起回家。
但我们走进屋时,他母亲的笑容立刻僵住了,眼神里原本的喜悦和柔情瞬时变成了冰窖,冷得我只打颤。我有些后悔自己回来,但转头看到H一脸开心的样子, 我只能自我安慰,祈求这一切赶紧过去。
那晚H心情愉悦,大展厨艺做了菜叫大家一起来吃饭。我们三人分坐两边,H母亲坐在对面, 吃饭时目不转睛地看着H,满眼的柔情仿佛在看热恋中的男子,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脸上每一条神经。
吃完饭,她拉着H聊天吃橘子,“来,儿子乖吃橘子。” 说着剥了一瓣橘子塞进H嘴里,H吃得不亦乐乎,他母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自然是不愿打扰这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乖乖坐在沙发上插着耳机看视频。
“宝贝,你要不要吃?”H从他母亲手里拿过一半橘子,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掰了一瓣塞进我嘴里,我没咬住,橘子汁顺势溅了我一脸,H被我吃橘子的傻样逗得大笑,我撅起小嘴佯装生气。就在我们互相打闹的时候,H的母亲突然站了起来,甩掉手里的橘皮,径直走上了楼。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仿佛是预热的小火苗在沸腾。
H有点困惑,摇摇头说别理她,她最近总是阴晴不定。我看着被揉成稀烂的橘皮,心里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起床,H电话里塞满了他母亲半夜发来的微信语音。他母亲大概一晚没睡,分别在凌晨3点、4点和5点录制了三十多条语音。语音里她呼吸急促,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言语尖酸刻薄,指责H丧尽天良,为了一个妄想贪图自己金钱和感情的骗子背弃最爱自己的母亲。她痛心疾首,大骂H是个不孝子,更骂自己愚蠢,养了一个白眼狼。
H在认真看完每一条信息后关上手机,转头低声让我出门去附近咖啡厅帮他买早餐,他在家和母亲单独聊聊。H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在扭曲厮打,我不放心,临走前叮嘱他好好和母亲沟通,尽量不要起冲突。他说他会小心处理的。
买好早点后我沿着周围小路来回绕了好几圈,尽量拖延,希望可以给他们母子更多单独沟通的时间。看着手机上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想他们应该已经谈完了,左思右想,拿着早点悄悄地进了屋。
“你这个白眼狼!” 刚打开门就听到楼上传来的怒吼声。
他们还是吵架了,我叹了口气,突然双脚有千斤重般提不起劲来,瘫坐在玄关的凳子上。我有种“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的愧疚感。我从未打算破坏H的家庭关系,更不想和他母亲争夺他的关心,但不管多么努力,我还是让自己和H都陷入了这婆媳大战的俗套剧情里。
就在我沉浸在自责中的时候,咔嚓,楼上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冲上楼去。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H拉着我离开了他父母家。
从家里出来一路上H都没有说话,脸上的泪水早已经干了,我们当晚决定在附近的酒店住一周,第二天开始找房子搬家。
那天一整个下午电话都不断在响,打电话的有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还有他的母亲,大家都在质问他去了哪里,怎么可以把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他不想回复,索性关了机。进了酒店房间,H瘫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睡梦中他的身体不断颤抖,我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安慰他,他突然睁开眼睛,握住我的手,紧紧拽在怀里,小声地抽泣……我完全了解H此刻的心痛和难过,这不仅仅只是一场和母亲的争吵,更像是他和过去生活的决裂。
他母亲的电话没有再打来。
一周后我们回家搬东西,走进屋子发现他母亲已经离开。家里一片狼藉,楼上的玻璃渣和茶叶还在原地,房间里的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我伸手要准备开始整理,H拦住了我,说别管了,这个家就这样。
后来我们搬进了新家,生活又开始忙碌起来。期间H向我父母坦承了这段时间我们和他母亲之间发生的种种,父亲听了沉默良久,安慰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父母没得选,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没办法,让我和H都看开些,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好好计划以后的生活才是重点。
一天晚上,H破天荒谈到了他母亲。说他母亲命很苦,虽出生富贵之家,但父母重男轻女,她在家最不受宠,很早就要出来自己打拼。和他父亲结婚后,他们和公婆一起住,公婆对她也不好,家里的大姑小姑更是给她小鞋穿,他父亲又是大男子主义,对他母亲的委屈不管不问,他母亲每天和他奶奶、姑姑争吵,他父亲受不住了,搬了家和他家人断了联系才收场。
“我妈妈曾经说,有一天他当了婆婆一定会对媳妇好,可是现在的她和我奶奶姑姑有什么差别?” H苦笑道。
那是我们搬出去之后H谈他母亲最多的一次。H一直有意识在避讳他母亲和他家庭的话题,我知道家人一直都是他最为珍视的,和家人翻脸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痛苦。更让他难过的是他意识到,一直称视他为掌中宝的母亲,爱的只不过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傀儡,而他真正的模样她不关心,更不想要。
去年十月我和H在纽约的市政厅注册结了婚,仪式后他在家庭群里给所有家人发了一条信息说,我结婚了。没有人回复。他的家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一般没有了联络。
结婚后的第一周,我们在曼哈顿的公园里散步撞见了他的母亲,大家都愣住了。我想了半天才挤了句“阿姨”,H没有说话,他母亲看着H也一言未发。
几秒后H把头一侧,牵着我匆匆离开。
生活还在继续,我们也貌似淡忘了过去的一切,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和经营我们自己的生活上。H一夜之间好像变了个人,开朗轻松了不少,工作上也越发努力寻找新机会,今年六月份我们即将离开纽约,前往西海岸开始新的旅程。
就在新冠肺炎病毒袭击纽约之前,我们在纽约的一座教堂里参加了一场H同事的婚礼,看到婚礼上新郎和父母相拥而泣的温馨画面,H哭得像个小孩,教堂里圣母玛利亚慈祥地望着众人。
“
作者后记
文字记录提醒我当下所有的挣扎都是真实的,也让我有了直视痛苦的理由,这是一段不易的旅程,庆幸我坚持下来了。我无意在故事里做任何的评判,世界万物,人世百态,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和不可言明的苦衷,我相信这一切也并非是我婆婆想要的结果,只是将痛苦转嫁他人是否可以让自己等到真正的解脱,我不得而知。文字让我得到了纾解,也希望她可以找到治愈自己的良方,不再自怨自哀。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导师会在15天时间里,指导你完成一个故事。如果头条发表,将全部退还学费。点击了解短故事学院,或直接咨询三明治小治(little30s)。下期短故事将于4月16日开课,正在报名中。
在疫情中结婚,我提前三个月搬到一座西班牙小岛
29岁,我在纽约学着成为一名喜剧人